盛夏的风总是裹着苇叶的清香,在某一个清晨突然撞进窗棂。我望着楼下早点铺蒸腾的热气里,那些碧绿的三角锥体正挨挨挤挤地躺在竹匾上,便知道端午的河流又要漫过岁月的堤岸了。 母亲包粽子时总有特别的仪式感。她先将晒干的箬叶在清水中舒展成舟,糯米在陶盆里漾着珍珠般的光泽,赤豆沙像暗藏的胭脂。那双布满茧子的手翻飞时,叶片便发出窸窣的响动,像在复述《楚辞》里"纫秋兰以为佩"的古调。灶台上大铁锅咕嘟作响,水汽氤氲中,粽香渐渐渗入墙壁的每道纹理,让整个老房子都成了温热的记忆容器。
巷口卖艾草的老人今年没有出现。去年此时,他还会用苍老的声音念叨"清明插柳,端午插艾",而今只剩几束菖蒲寂寞地躺在超市的货架上。但菜市场里依然有阿婆守着祖传的碱水粽配方,青瓷碗里的金黄粽子切开时,会露出蜜枣琥珀般的心。她总说:"草木灰滤的水,才是老底子的味道。"这话让我想起童年蹲在灶台前,看外婆用桑树枝烧灰滤水的场景,那时炊烟里的夕阳特别温柔。
最动人的是邻里互赠粽子的传统。对门新搬来的年轻夫妻送来真空包装的蛋黄肉粽,我用粗瓷盘盛着自家包的豆沙粽回礼。剥开粽叶的瞬间,糯米粘连着拉出银丝,仿佛人与人之间那些看不见的温情纽带。现代生活把节日变成日历上的符号,但唇齿间的软糯总会唤醒血脉里的文化基因——那是用千年苇叶包裹的,永远新鲜的乡愁。
龙舟竞渡的鼓点隐约可闻时,我忽然理解为何古人要把诗卷投入汨罗。所有无法言说的思念与敬意,最终都化作舌尖上的一缕清甜,在每年仲夏,准时返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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