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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灯将我的轮廓投在砖墙上时，我忽然意识到这团黑影比我本人更接近真实。它没有五官却藏着所有表情，没有重量却承载着全部往事。那些被阳光蒸发的心事，最终都沉淀成影子的密度。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特别长，我总在放学后数着积水坑里的倒影。林小满的白球鞋突然出现在水洼边缘，倒映的云朵就碎成了光斑。她替我捡起掉落的笔记本，扉页上汪曾祺的句子正巧写着"人间存一角，聊放侧枝花"。后来每个阴天，柏油路上的水痕都像未干透的墨迹，恍惚能拼出她马尾辫晃动的弧度。直到某天发现新来的同事总用左手转钢笔——和小满同样的姿势，才惊觉自己这些年都在收集相似的影子。
父亲的书房永远拉着纱帘，阳光要经过蕾丝筛滤才能抵达红木书桌。他的影子被窗格分割成模糊的几何图形，烟灰缸里竖着三支熄灭的中华。现在我偶尔在电梯镜面墙里瞥见自己的侧脸，下颌线条不知何时变得和他一样锋利。那些他生前没说完的话，如今都变成我喉结的上下滚动。
地铁玻璃窗是流动的暗房。黄昏时分，车厢照明灯突然亮起的瞬间，窗上会同时显现乘客的实体与虚像。穿JK制服的女孩低头刷手机，她重叠的影像却望向虚空；西装男士正襟危坐，他的影子在玻璃深处松开了领带。我们带着可见的皮囊与不可见的影子奔赴不同终点，像被撕成两半的邮票。
梅雨季的旧公寓格外潮湿，墙上的霉斑渐渐长出人形轮廓。深夜写作时，台灯将我的影子放大投在天花板上，它时而像蹲踞的兽，时而如垂首的僧。有次熬夜到东方既白，发现影子与晨光交融成淡紫色，这才明白黑暗与光明接壤处，才是我们真正的栖居地。
博物馆的青铜器展柜前，有个小女孩突然指着自己的影子惊呼："它碰到三千年前的光了！"防眩玻璃将她的身影叠在兽面纹觥上，今夕的光影在文物表面达成和解。我们何尝不是这样，带着所有往事的烙印，在时间长廊里投下深浅不一的剪影。
深夜便利店的白炽灯下，我的影子突然有了琥珀的质地。它包裹着童年巷口的麦芽糖香气，青春期自行车后座的风，以及某个雪夜电话里的忙音。当打烊的卷帘门截断光源，恍惚听见影子落地的声响——原来最沉默的陪伴者，始终在替我收藏那些无处安放的光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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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7-16 14:1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