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五点半,露珠还在丝瓜藤上打盹,阿公的竹扫帚已经在前院沙沙作响。我揉着眼睛蹲在井台边刷牙,薄荷牙膏的凉意混着青石板返潮的气息直冲天灵盖——这是小暑给我的早安吻。 "今日要晒伏酱哩。"阿婆把陶缸搬到梨树下,发酵半年的豆瓣酱泛着黑亮的光。我负责翻搅酱料,木耙每次提起都会拉出琥珀色的丝线,引得蜜蜂误以为是新蜜源。阿公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盐津梅子,咸酸味激得太阳穴一跳,老人却笑说:"小暑吃酸,暑气不缠。"
午后帮隔壁柳婆婆穿针线时,发现她家后墙爬满蝉蜕。透明的空壳紧紧扒着砖缝,像被时光抽离的微型雕塑。我们正用麦秆把这些"仙人衣"捅下来入药,雷声突然碾过屋顶。暴雨来得急,柳婆婆慌忙收晾晒的草药,我抱着笸箩接住被风吹落的蝉蜕。雨帘中,那些半透明的躯壳在笸箩里轻轻碰撞,发出风铃般的脆响。
傍晚雨歇,西天烧起橘红色的晚霞。巷子里的孩子都在积水里找"雨钉"(注:方言,指暴雨后地面冒出的气泡),大槐树下飘来艾草熏蚊的苦香。我坐在门墩上数今天的战利品:二十三只完整蝉蜕,换得药铺先生两枚陈皮糖。阿公用井水湃着的西瓜刚切开,黑籽红瓤间忽然掉出颗未化的冰粒,在夕阳下闪闪发亮,像被夏天私藏的水晶。
当夜风送来谁家音响里的《茉莉花》时,我忽然明白:所谓节气,不过是岁月给平凡日子打的绳结。
就像那些蝉蜕,生命已振翅高飞,却把夏天的形状留在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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